度日、渡日

「人之患，在好為人師。」我不當「人之患」已有好久了。
今年暑假，有一個機緣，重回原退休學校幫好友代課，上國中暑期輔導，為期一個月的國三國文輔導課。
好友慧玲赴美行前，一再的保證，她所帶的兩個班級，其中一個班級，學生素質以及上課態度均優，另外一個班級，雖有少數幾個學習精神欠佳的學生，但是在導師嚴管勤教下，也能維持良好的班級氣氛。
上課之前，拿到課表之後一看，課表上陡然增加了一個班，是赫赫有名的三年級「魔鬼班」。提到此班，老師们各個都頭疼，上課誇張的行徑，更讓每位任課老師聞之色變。兩年來不知換過多少任課老師，連所謂的「名師」都教不下去，紛紛向課務組長丟課表求去，弄得課務組也只能要求老師们，只要下課時師生都能安全「活著」下課就好。

我覺得教書是教師的專業，接到這樣的班，心裡雖然不爽，但是孟子說過「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樂也」，英才好教，老師都喜歡，不是英才更要加倍用愛心、耐心來教育他（她）们，孔子說的「有教無類」、「因材施教」更是教育工作者奉行不悖的圭臬。因此，我決定好好會一會「英雄（雌）好漢在一班」的這個「魔鬼班」。心想，既來之，則安之，誰怕誰，烏龜怕鐵鎚，蟑螂怕拖鞋。
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，帶著課本、講義，上了二樓，整排教室裡各班學生皆已安然就座，準備上課，只有我要上課的班級，走廊上還有打鬧的學生，室內室外一片喧嘩，走廊上的學生看到我來，猜測到我就是那位來上課的老師，轟然一聲進了教室，其中一位「獐頭鼠目」者，竟對著我，不斷的做著噁心想吐的動作，並且誇張的發出嘔吐的聲音。進了教室，班長喊了「起立」，同學们人是站起來了，喧嘩的聲音沒有因此而停止，發出嘔吐聲音的那位同學，也還在繼續。孰可忍孰不可忍，我想該是我「發聲」、「表態」的時候，母老虎不發威，給他們當「病豬」。我沉著運氣，把臉色一沉，氣發丹田，對著面前那位「噁心」的同學，也對著全班，朗聲一喝──「什麼態度？」
頓時全班鴉雀無聲！可見，惡人還須惡人治。
回到家裡，心裡越想越嘔。沒想到兩年不教書，學生的「道行」進步如此神速，難怪很多老師紛紛敗下陣來。不過，受人之託，忠人之事，總不能現在就去摔課表，臨陣脫逃吧。我更不能未戰先退，自廢武功，承認失敗。況且，做一天和尚，撞一天鐘，總要想辦法讓學生和自己，身心獲得安頓，把這個暑假好好「活」過去。
不久，機會來了。我在講解今年國中學測題目時，其中有一題是這樣的：
「德盛者，其心和平，見人皆可取，故口中所許可者多。德薄者，其心刻傲，見人皆可憎，故目中所鄙棄者眾。」這段話的涵義，與下列何者最接近？
（A）見人有善，如己有善；見人有過，如己有過。
（B）利人者，人必從而利之；惡人者，人必從而惡之。
（C）聖人見人，皆聖人也；不肖人見人，則皆不肖矣。
（D）眾惡必察，眾好必察，易；自惡必察，自好必察，難!
題目的正確選項是（C）聖人見人，皆聖人也；不肖人見人，皆不肖矣！
學生紛紛要求更詳細解說，我特別利用機會，再補充了蘇東坡和佛印的故事。

這兩位好朋友，一在紅塵，一在方外，經常在語言上互相戲謔。有一天，蘇東坡說佛印看起來像一坨屎，佛印說蘇東坡看起來像一株桃花。蘇東坡回家後，洋洋得意的告訴蘇小妹（杜撰的人物）這件「屎與桃花」的故事。蘇小妹冰雪聰明，馬上說：老哥，你輸了，因為你心中有屎，看人皆屎也。佛印心中桃花處處開，所以看人皆桃花，你境界上輸人一籌啦！
我又對學生說，我第一天來上課，有一位同學看到我，一直對著我嘔吐，我想他心中一定有「吉普塞」──（一坨屎），說白話一點就是──心中有大便，看人皆大便也，難怪他會一直想吐！
聽我說完，全班嘩然，「喔！是誰啦！」「扁他啦！」只見那位「噁心」的同學，頭低低的，我也不點明是他，他自己明白就好──瞎子吃湯圓，心中有數啦！其實，我心中好樂，「毀」人不倦，罵人要帶髒字，也是現代教師必備的條件之一吧！否則如何能平衡心中常受的「鳥」氣呢！
果然，越有挑戰性的工作，越有成就感。教這群桀傲不馴國中生讀書，實在是高難度，需要有冒險犯難的精神，才能完成的工作。我每天花時間跟他們「盧」，軟硬兼施，死纏爛打，終於教完一課，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，先來一段默寫，五十幾個字而已，同學们哀哀叫，「董事長」型的學生，在考卷上簽個名，擺好poss，準備睡覺。我一看，！那怎麼行，趕快來個「補救教學」、句型分析，不就是那四五句差不多的排比句型呗，好好的拐騙一下，又恩威並濟一番，終於把要默寫的五十幾個字搞定，開始默書了，每字兩分，很快的成績也揭曉了，人人考得高分，除了少數幾個同學之外，大家都滿分。
有學生反應──老師，我們這排都滿分，有什麼獎勵？
我說──有獎勵，來，「阿姑」親一下！
我特地模仿＜全民大悶鍋＞中，許傑輝扮演的周遊姑媽的口氣和樣子，同學想到那誇張的血盆大嘴，嚇得說：哦！那就算了！
其實我更害怕有人告我性搔擾呢！

下課之後，有位同學特地趕上我，問我：「老師，你知道『薑是老的辣』，這句話的涵意吧！」我立刻回答她：「當然知道，而且我正在身體力行中！」
不過，想想這些青春少年兄，每天看到一個老阿嬤來上課，就算地上放上小鏡子，也只能看到「阿嬤的大內褲」，「福利」少這麼多，也難怪學生要把我當做「嘔吐」的對象了！小子難纏，國中生，非人哉？！
一個月的暑假輔導課，終於上完，我真的真的感到很慶幸，因為我已經真的真的退休三年了，那美好的戰，我已打過。長江後浪推前浪，前浪死在沙灘上。江山代有人才出，希望全天下的老師们，一定要有慈母（父）般的愛心、園丁的耐心、保險業務員的熱心，還有聖人的胸懷，努力為國作育英才，否則天下的「剩人」會越來越多，那就糟了！

2006年8月